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午间,去参加傅惟慈先生的遗体告别仪式。他的外孙念完平实的追忆短文后,挤满人的太平间响起莫扎特的《安魂曲》。大概两个月前,我和小林最后一次拜会傅先生,也是有音乐的场合。他在自己的小屋里放歌剧《叶夫根尼·奥涅金》的光碟,给我们讲解剧情,顺便还拆开一盒含酒精的巧克力分享。他喜欢甜食,也不排斥北冰洋汽水。

我只跟傅先生见过四面,第一次是自己,后面三次和小林一起,都在四根柏胡同的小院。第一次去,院门被爬墙虎盖满,几乎让人找不到。我们总有种错觉,上次见他已经是很久以前,而且好像聊过许多次。每次见面,他都至少送我们两本书。除了自传《牌戏人生》的最新版本,就是他翻译的外国名著。每本书上,他都会郑重其事地现场签字,一本把小林的名字摆在前面,另一本则是我的名字在前。

他一开始送的书,是格雷厄姆·格林的《权力与荣耀》。那是一个墨西哥神父的逃亡故事,初看并不出奇,但有种让人欲罢不能的神秘特质。他不鼓励年轻人阅读沉重的文学作品,比如小林提到的《卡拉马佐夫兄弟》。这种观念,与他的淡然和率真互为映照。

我们一直觉得傅先生身上有一些东西,在许多即便是我们尊敬的前辈身上都找不到。我猜,这也许可以归纳为美德。我不相信世界上的美德会守恒。一个人逝去了,他身上的美德随之消失。这个世界,就又少了一点美德。

最后一次从四根柏胡同出来,我们在胡同口对面的那家85度C看到邮件,知道小林拿到了全职工作的合同。大年初一那天,小林打电话给傅先生,跟他说了这个消息。那时,傅先生身体不大舒服,匆匆地说了几句,我也没插上话。那就是最后一次与他通话。今天,傅先生的小女儿跟小林说:“知道你找到了工作,他特别高兴。”言毕,大家又哭了起来。

第二次见面时,小林正处在一个很沮丧的时期,我可能也在某种低谷里面。他拿给我们《布登勃洛克一家》的翻译手记,2013年手稿的复印件,最后一句是:“回溯既往,当年我在困厄中立志用译书度此一生,看来并非错误抉择。”读完短文,小林坐在那里就开始哭了。尽管总是送文学名著,但我们隐约觉得,他还是提前用心准备过。

现实生活里,谁都难免会遇到糟糕的事和人——那些人不管有意还是无心,总会令人沮丧甚至恼怒。这时,好人才显得格外重要。没有他们身上的美德,世界该多么糟糕。这些美德,也许会被文学或时间加强,但归根到底是人性的光辉。至少在许多人那里,博览群书、阅历增长,都不会带来什么升华。

告别仪式中,傅先生的太太一直静静地坐在轮椅上。自民国末年,两人即恋爱、相守,直到现在告别。

第一次给傅先生打电话时,我开了个奇怪的,事后非常后悔的玩笑:“吃过了美味的鸡蛋,当然要去看看母鸡是什么样子。”他很快地接了下句:“现在禽流感结束了,你可以来啦。”电话中洋溢的愉快,让人完全感觉不出那是90岁的老人。

一起吃饭时,傅先生喜欢谈起自己的经历,出生、革命、爱情,还有对文学乃至时局的看法。他也曾谈起自己过世的朋友,像董乐山、梅绍武等老先生。虽然声调淡然达观,但里面总有阅尽世事的沧桑。现在,他以91岁高龄离开,终于让我们也体味到这样的感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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宋宇

宋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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